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凯莉·罗布森:迅疾号校车(下) | 长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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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几岁的时候,贝娅从高中图书馆拿走过一些书。她并不是经常这么干,也不是每一本书都拿。她只拿好书。但这并不算偷窃,一开始不算。起初把书拿走的时候,她会把那些书再带回图书馆。她就是这样被抓获的。

升到十一年级的第一天,她准备把暑假带回家看的书还回去。她原本的计划是趁着早上把书塞回到架子上,悄悄离开,然后等到下午再偷偷溜回来,就跟没去过图书馆一样。但那堆书太重了,纸袋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,从中裂开,于是袋里的书在图书馆的油毡地板上落得满地都是,而这一幕恰好发生在英格利希太太面前。

在副校长办公室里,贝娅一直垂着眼帘、目视地板。永远不要与他们正面对抗,这就是生存的策略。当猎人们越过他搭建汗屋的那道山脊时,她爷爷就是这么做的。当杂货店经理跟着她妈妈穿过一条条过道时,她妈妈就是这么做的。垂下眼帘,平稳呼吸,等着那些人失去兴趣。

禁止进入图书馆的禁令仅仅阻拦了她一个星期。英格利希太太并不是一直在把守,由学生充当的志愿者对此并不在乎,最重要的是,其他人似乎不知道贝娅知道的那件事。要想偷图书馆里的书,只需要把它夹在另外两本书中间,比方说一个活页夹和一本数学课本,然后在穿过出口的时候把那几本书水平放置。磁条只要放平了,就不会触发探测器。

所以,虽然整个欣顿除了药店里那堆无聊的畅销书之外,没有别的地方能买到她想要的书,但那些书贝娅还是都能到手。她把它们攒了起来。在被英格利希夫人和副校长狠狠批评了一顿以后,她心里倒觉得自在了。

#

在弗里斯垂主干道上的十字路口,迅疾号的后轮在碎石遍布的柏油路面上朝路旁直打滑,一面发出刺耳的声音。有只后轮翘了起来,离开了地面,底盘像贝娅身上的肉一样直打颤。

她用指甲死死抠住座椅靠背,穿着运动鞋的脚缠在座椅的一根支柱上,肚子压着最小的孩子们,好让他们紧贴在座位上。当迅疾号像鱼一样摇摆着尾巴向前行驶时,龙爪撕开了车顶——那条龙像钟摆一样摇来晃去,四条锯齿状裂口逐渐延伸开来,沿着顺时针方向形成了一道曲线。龙的一只翅膀拍打着左后窗,一下,两下。一只爪子在玻璃上乱刨,利爪断断续续地发出急促的噼啪声。

一股潮湿的暖流浸透了贝娅大腿这一截的牛仔裤,原来有个小孩尿裤子了。那条龙悬挂在巴士的一侧,利爪的尖端钩在窗户的密封条上,脑袋像旗帜一样前后摆动,狠狠撞击着迅疾号的侧窗。

被贝娅护在身下的托尼·拉朗德嚎啕大哭起来。但他只要还能哭,就说明他还在呼吸,对于贝娅来说,重要的只有这一件事。

巴士摇摇摆摆地开上了高速公路,飞快地转着圈子,穿过了两条东向的宽阔车道,在路中间喷出粒粒碎石。龙张开血盆大口,呼啸起来,但发出的并不是龙吟声,而是一股透明的蓝色火焰,跟贝娅在野营时炉子里的丙烷火焰差不多。然后它没能抓稳,掉了下去。一根利爪插在窗户上直晃悠,爪根满是苍白的血渍。

贝娅沿着过道猛冲过去,在女儿的肩头扒拉着。

“现在赶紧给我起来。”她命令道。

“差不多都快完了。”罗茜的眼线都已凝结成块,她眯起眼睛,目光坚定,“照顾好孩子们吧。他们很讨厌我。”

“罗茜,不是的。”

“没事儿,我也很讨厌他们。”

没用,贝娅始终拿她女儿没办法。但罗茜说得没错,这一切就快结束了。她转过身来,面向挤成一团的孩子们。

“我们不会有事的。”她对他们露出了慈爱至极的微笑,“罗茜会开车送我们去皇家骑警站。就五分钟。”

那些泪痕斑斑的小脸蛋简直让她的心都要碎了。特蕾莎·拉朗德紧紧抱住她弟弟,他把脸埋在姐姐的毛衣里抽泣。贝娅俯身看着姐弟俩。

“托尼,我刚才弄痛你了吗?太抱歉了。”

“这都是你的错,”特蕾莎说。她说得没错。贝娅知道有龙出没的事已经好几个月了,她都做了些什么呢?什么也没做。

“没事,会有人来救我们的,”她说,但她心里清楚,这纯属胡说。

#

《大英百科全书》卷D是16年来贝娅真正偷走的第一本书。以前的本事她并没有丢下。只需要等到英格利希太太去抽烟的时候就行了。当贝娅走进图书馆的时候,当她从参考书架上把那一卷取下来的时候,借出登记台后面十几岁的小姑娘们连头都没抬一下。贝娅将那本厚厚的书平放在肚子前面,就这么穿过了防盗闸。

这本书摆在迅疾号的方向盘上正好合适。贝娅把有关龙的条目通读了两遍,以确保没有遗漏掉任何内容,但总共也没写多少东西。欧洲龙本性贪婪,它们杀戮、吞噬,在土地上肆虐,直到最终被某位伟大的英雄所阻挡。

贝娅这辈子一直住在丛林里,但关于这个世界,至少这一点她是清楚的:英雄比龙还要神秘莫测,他们根本就不存在。

#

“减速,宝贝儿,”贝娅说,“拐到斯威策车道上去。”

迅疾号的车身震动起来,罗茜把油门踩到了底。要不了几分钟,她们就可以开到皇家骑警停车场。但首先得向右来个急转弯,拐到斯威策车道上。

“我说了,减速。”贝娅重复了一遍。

罗茜并没有减速。

“你在干什么?”当迅疾号呼啸着穿过十字路口时,贝娅尖叫道。

“你想让它再抓住我们吗?”罗茜说。

罗茜飞快地拨开驾驶座侧窗上的插销,伸出手去,扳了扳镜子,镜中照出了她们身后的天空。那条龙仍然跟在车后,在高速公路的上空飞舞,与她们相隔大约10辆车的距离。

“我们隔得远着呢,”贝娅恳求道。她紧紧抓住女儿的肩膀,指向通往辅路的最后一个入口,这条路正从她们右手边飞快地迎上前来,“减速,转弯。”

罗茜耸了耸肩,甩掉了母亲的手:“现在太晚了。”

贝娅眼中涌出了泪花:“罗茜,宝贝儿,你不能这么干。”

剩下的这段高速公路是条直路,穿过埃德森,然后一路通向埃德蒙顿。要开上三个半小时,两边全是丛林。但欣顿的高速公路两边都配有辅路,有加油站和商业区,还算繁华。一大清早路上还没多少车,但这会儿肯定已经有人发现龙了。他们很可能已经跑去打公用电话了。

贝娅冲到巴士后面。现在玻璃变清晰了,上面附着的尘垢被龙摆来摆去的身体蹭得只剩下薄薄一层。一辆红色的达特桑牌小车在右车道上吃力地行驶着,发出嘎嚓嚓的声响。当迅疾号呼啸而过的时候,贝娅瞥见了那辆车的司机震惊的表情,车上的人都把嘴张成了圆圆的圈。

龙在高速公路上空的高处合拢了双翼。它似乎在空中悬停了片刻,然后像枚鱼雷一样,朝着那辆小车所在的方向猛扑而下。

它像只突袭猎物的猫儿一样,四爪并用,利爪刺透了脆弱的玻璃纤维车顶。那辆车突然转向,从路中央横穿而过,冲到了对面的车道上。龙骑跨在车顶上,像竞技表演中的牛仔,双腿屈伸着,翅膀拍打着空气,仿佛可以把那辆车从路面上抬起来。

“刹车,刹车啊。”贝娅低声喃喃,“甩掉它——哦,不。”

欣顿的哈士奇加油站是镇上规模最大的一座,有一面巨大的加拿大国旗在加油站上空飘飞,一眼就能看见。加油站里的大型柴油泵是给半挂车用的,四排普通油泵则是给夏季前来观光的车辆用的。那辆达特桑牌小车失控了,没有撞上第一个油泵,却撞上了第二个。加油站发出轰隆一声,熊熊燃烧起来。

橙黄色的火焰,翻腾的浓烟。龙在大火中飞了起来,长长的翅膀懒洋洋地扇动着火焰。

“快开啊,罗茜!”贝娅大喊。在龙发现他们之前,她们或许可以转过下一道弯,“加速!”

龙有可能会攻击另一辆小车,炸毁另一座加油站。她会希望如此吗?不——那太可怕了——但她同样也不想让龙再爬到自己这辆车后面来。

接着,迅疾号上的喇叭长鸣起来,连续不断,没完没了。

“别按了,罗茜!”贝娅尖叫道。

龙拱起了翅膀。它飞快地转过身来,动作像燕子一样优美,鳞片上散出缕缕烟雾,平静的双眼闪烁着冷锐的寒光。

贝娅在丛林里生活过,见过很多美洲狮,她知道:当捕食性野兽的目光聚焦在你身上、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对准了你的时候,你就只是一坨肉而已,除此以外什么都算不上。你的生死已经不在自己掌控之中了,你的命运就悬在对方的利爪与獠牙之间。

“亲爱的,这是为什么啊?”贝娅呻吟了一声。但她女儿没有回答,罗茜从不回答。她做事总是随心所欲。

#

从女儿降生的那一刻起,贝娅的目标之一就是让女儿呆在家里的时间尽可能久一点。对于像罗茜这样特别有主意的孩子而言,这就永远意味着让步,也意味着要把她照顾得很好。要有许多美味的食物。虽然襁褓中的罗茜体型很娇小,但她的胃口一直很好。如今她已经长得很高大了——将近一米八,而且还在长个——肩膀宽阔,手脚粗壮。

食物是一项重要的策略。根据自己的经验,贝娅很清楚,对于欣顿的少年少女们而言,要想打发无聊的日子,除了参加周末的丛林派对以外,跟朋友一起去吃披萨或薯条几乎就是仅有的消遣了。贝娅本人也经历过那样的困局。

16岁那年,她没有搭乘校车回到相距遥远的家中,而是去了格斯披萨店。然后,她就在IGA杂货店外面等着,企图蹭邻居的车回家。但这个办法并不是百试百灵,于是她开始搭便车。前两次还行,可是第三次,她搭的是社会学老师的车。他给她讲了半个小时搭便车的危险,然后把车停在路边,把手伸进了她的牛仔裤里。她就是这么怀孕的。

贝娅不希望这种事在她女儿身上重演。所以,如果说L&W店里的肉汁奶酪薯条还不错的话,那贝娅做的就比店里卖的还好吃——薯条更脆,奶酪更黏,肉汁是深褐色的,还配上了大块的咸汉堡。而这仅仅是个开始。贝娅做的坚果烤鹿肉无可挑剔,她做的明火烤面饼配上自制果酱,比随便什么蛋糕都好吃。所以,等罗茜长到了那个危险的年龄,她从来没想过放学后要留下来。既然妈妈做的饭菜那么好吃,那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讨厌的那些孩子一起出去玩、吃那些水平不怎么样的快餐?

罗茜虽然让老师们都害怕,但贝娅并不在乎。就算她女儿每堂课都坐在最后一排,只擦着考试过关的那条线做最少的功课,贝娅也无所谓。要是她胳膊肘朝外支楞着、跺着脚从走廊上咚咚走过,蓄着染成黑色的狗啃式刘海,对别的孩子怒目而视,把杀手乐队那两件一模一样的 T恤轮换着穿上整整一年,那就更好了。谁也别想占她女儿罗茜的便宜。但凡试过一回的人都会就此收手。

#

迅疾号朝东飞驰而去,车速已经快要爆表了,那条龙仍在穷追不舍,前方只有宽阔的高速公路。很快,她们就会开始攀登奥贝德山,在上坡路上,引擎是无法带动车身继续飞奔的。贝娅非得做点什么不可,但她太害怕了,吓得没办法思考。等巴士开始沿着那道漫长而陡峭的斜坡艰难上行时,龙会把她们怎么样,她想想就害怕。而且,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对自己的女儿感到恐惧。

罗茜坐在贝娅的驾驶座上,肩膀耸起,嘴角挂着一成不变的讥嘲冷笑,残留的深蓝色唇膏把下巴弄得脏兮兮的。也许他们面临的最大危险并不是那条龙,而是罗茜。也许一直都是如此。

孩子们知道,罗茜很危险,他们一直都知道。孩子们会从罗茜坐的副驾驶座旁边飞快地溜过去,就跟那个座位着了火似的,每当这种时候,贝娅总是习惯于把目光移开。当罗茜朝着某个迟到的孩子大吼大叫时,她不加理会,当她从其中某个孩子的背包里扒拉食物时,贝娅则把这种事当作玩笑。

贝娅在驾驶座旁跪下来,把一只手温柔地放在女儿粗壮的手腕上。

“亲爱的,不管我做过些什么,我都很抱歉。但你把气出在我身上好了,别拿孩子们撒气。”

罗茜皱起眉头,鼻梁也皱缩起来,仿佛闻到了什么腐臭的气味。

“妈,别胡说八道了,”她吼道。

贝娅把手移到了女儿的手臂上,再次试着哄道:

“你生气生了好一会儿了,对吧?现在你说了算。你确实掌控着一切,决定着所有的选择。那就做出正确的选择吧,亲爱的。咱们掉头。”

“混账,妈,你当我是什么啊?”罗茜说。她深吸一口气,大叫道:“抓紧了!”

罗茜猛地踩下了离合器和刹车,转动着方向盘。贝娅在这股冲力的作用下掉下了台阶,脑袋重重地撞在车门上。当她强忍着疼痛爬起来的时候,迅疾号已经停在了佩德利路的正中间,这是个死胡同,路面上铺满砾石,除了寥寥几栋隐匿在灌木丛深处的老房子以外,路边什么也没有。

“好孩子,谢谢了。现在我来开。”贝娅把一只手搭在女儿健壮的肩头,她的肩膀结实得像石块一样。罗茜的右手死死扼住方向盘,左手僵硬地支楞到窗外,拧动侧视镜,扫视着她们身后的天空。

“不,”罗茜平静地说,“别摸我。”

罗茜先切换到一档,然后又换到二档。她们沿着山路向上行驶。车轮碾过碎石,发出轻微的嘎吱声,引擎低沉地轰鸣,而龙拍打着宽阔的翅膀,发出的扑啦声越来越响,盖过了这两种声音。孩子们在贝娅身后抽抽搭搭地啜泣着,兴许贝娅也是一样。她明白自己应该动手——可是怎么动手呢?贝娅从来没打过人。当然也没打过她的孩子,永远也不会。她怎么会知道这是错的呢?

“对不起,”贝娅小声说,“我以前不知道自己在干嘛,我那会儿太年轻了。”

罗茜答话的声音很平淡,听不出丝毫情绪:“别说了,我正在想事情。”

“当初我应该让你跟其他孩子一块儿玩的。我想把你留在家里,保证你的安全。我不懂这会意味着什么:你会被人孤立,这样对你不好。”

当迅疾号隆隆驶向佩德利铁路道口时,贝娅侧过左颊,贴在罗茜的胳膊上。红灯在黑白相间的十字路口标志下闪烁着。一列火车正向这边驶来,但罗茜咬紧牙关,眯起眼睛,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侧视镜上。

火车低沉的鸣笛声在十字路口响起,两短一长,接着又是一短。贝娅把柔软的手按在女儿紧握着方向盘的拳头上。

“亲爱的,我们得在铁轨前停车。”

罗茜没有回答。贝娅爬了起来。灭火器就躺在过道里,挨着旁边一只小小的运动鞋,那是从一个吓坏了的孩子脚上滑下来的。一个由她照顾的孩子,一个她必须保证其安全的孩子。

她用双臂举起沉重的灭火器。贝娅对自己很了解,她的天性中没有暴力的因子。她从来没冲任何人动过手,即使是在应该动手的时候,即使是在别人伤害她的时候。现在她迫不得已,只能伤害她的女儿了。是迫不得已。把灭火器高高举起,砸到罗茜脑袋上,仅此而已。

但她办不到。她放下灭火器,转过身去。

巴士的前轮弹跳着越过铁轨。列车向她们这边疾驰而来,那是一大团银色的金属,顶上有块弧形的挡风玻璃。现在驶近了,离得这么近,贝娅都可以看到雨刷以一个很低的角度贴在风挡上。沉重的列车用足以致命的速度向她们这边猛冲而来,喇叭尖啸着。罗茜仍然将手探到了侧窗外,用粗壮的手指狠狠拉拽着镜子。

迅疾号后方,在污渍斑斑的后窗外,有个黑影伸出翅膀,想包裹住车身,然后便被一堵疾驰的银墙摧毁了。

#

罗茜打不开车门,就算双手和全身所有的肌肉一齐使劲,再加上自身的体重,也还是打不开。

“妈,见鬼了,你是怎么打开这门的?”

“这里头有个诀窍。”在迅疾号带有弹簧锁的门把手上,有个橡胶拇指控制装置,贝娅柔软的手滑到女儿手上,轻快地拨动了一下那装置。她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按下把手,打开了车门,但以前从未有过这样如释重负的感觉。

列车仍在她们身旁疾驰而过,刹车吱嘎乱响、火花四溅。等列车开过了十字路口以后,贝娅领着孩子们下了车。

“你也下去吧,”她对罗茜说,然后跟在女儿身后下车,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上。

贝娅用自己的毛衣裹住了小米歇尔·阿瑟诺,把她抱起来,放在腿上。她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,替那孩子擦了擦鼻涕,然后把托尼·拉朗德抱到另一条腿上。

在铁路的交叉道口,涂满柏油的枕木和银白的铁轨上都沾染了红褐色的血迹,厚厚的一层,还在冒烟。龙头就躺在迅疾号的右后轮旁边,眼中的乳白色巩膜上能看见一个个血淋淋的小洞,长着獠牙的嘴里流出蓝色的液体。

罗茜抬起龙头,好让它摆正姿态、下颌着地。

“龙身上剩下的部分在哪儿?”米歇尔·拉朗德在贝娅的臂弯底下低声说。

“这儿,在沟里呢,”罗茜说。她从冰雪覆盖的斜坡上滑了下去,抬起一截残缺的龙翼,拖到路面上,摆放在龙头旁边。

“那肉都烂了,”布莱尔·托彻说,他年方十一,已经是位经验丰富的猎人了,“闻着跟变了质的熊肉似的。那个肉你们可不能吃。”

“我觉得罗茜可以,”琼·卡迪纳尔说。

因为没穿毛衣,贝娅冷得发抖,她用前臂把小托尼·拉朗德抱在怀里,那截手臂都被浸湿了。他的胳膊紧紧搂住贝娅的脖子,沾满鼻涕的小脸依偎着她。

“会有人来救我们吗?”他悄悄地问。

“我看快了吧。”

列车终于在相距甚远的铁轨上停了下来。工程师应当早就将事故上报了。她暂时还没听到警笛声,但应该要不了多久了。

罗茜从铁轨的另一边把龙的躯体拖了过来。它的胸膛已经被撕裂了,露出一团颜色深浅不一的内脏,其间填满了蜂窝状的组织。

“妈,你在罗施米耶特悬崖上看到的那条龙是红的吧。”罗茜摘下浸透了鲜血的手套,扔到地上,“你之前是这么说的。”

“没错,”贝娅说,“当时你还不信。”

“这么说,还不止这一条龙了。”罗茜手搭凉棚,遮住眼睛,扫视着天空。

贝娅点点头:“至少还有一条。”

托尼呜咽着哭了起来。贝娅用大腿把他往上顶了顶。

“我们没事了,我们安全了,”她对孩子们说,“对吧,罗茜?”

罗茜耸耸肩,从兜里掏出了一包薄荷烟。她嘴里叼着根烟,伸手去掏打火机。她偷偷瞥了贝娅一眼,仿佛需要获得母亲的允许才能在孩子们面前点燃似的。贝娅险些大笑起来。

她原本以为世上并没有什么英雄,可是她错了,大错特错。

“抽吧,亲爱的,”贝娅说,“那是你应得的奖励。”

译者简介

罗妍莉,译者,作者,在太阳系第三行星的繁华与荒芜间浪迹多年。译作四百万余字,涵盖传记、科普、人文、科幻等领域,翻译过多篇雨果奖、星云奖、轨迹奖、斯特金奖等提名及获奖科幻、奇幻作品。原创小说及游记等作品散见《文艺风赏》、《私家地理》、澎湃新闻等。